这首词应该作于张先任嘉禾判官期间,据考约在宋仁宗庆历元年,词人当时五十二岁。
《天仙子·水调数声持酒听》
宋代:张先
水调数声持酒听,午醉醒来愁未醒。送春春去几时回?临晚镜,伤流景,往事后期空记省。
沙上并禽池上瞑,云破月来花弄影。重重帘幕密遮灯,风不定,人初静,明日落红应满径。
此词蜚声于北宋词坛,张先被人誉为“张三影”,正来源于他自举平生所得意之三词“云破月来花弄影”(《天仙子》);“柳径无人,堕絮飞花影”(归朝欢);“柔柳摇摇,坠轻絮无影”(《剪牡丹》)。陈师道《后山诗话》等亦引作典故,足见作者和评论者对词句的艺术魅力颇为肯定。
品酒赏曲,本是人生乐事,奈何酒入愁肠愁更愁,歌未遣兴意复乱。并非酒与歌引发优思,而是饮酒听歌的人本身已负载了沉重的愁绪,纵是午后梦醒,醉意消退,依旧拂不去萦绕心头的阴霾。
如此浓墨渲染的愁情,到底缘何而起呢?词人渐渐揭开致愁的原因。“送春春去几时回”既是对眼前大好春光的殷切追询,也是对自身青春年华的追溯叩问。自然界的春天年复一年,终有再见之时;而人的青春韶华却一去不返,独留回忆与叹息。结合下文的“往事后期空记省”,读者或敏感地捕捉到词人所追忆的“往事”与年少时的情事有所关联。他并非单纯地惆怅光阴易逝,更在往事成空和后期无定的境遇中咀嚼出人事无凭的悲凉。
“临晚镜,伤流景”,两句点明词旨,借杜牧诗中“自悲临晓镜,谁与惜流年?”一句改化,如果说杜牧是正值妙龄的女子对青春的惜重,那么张词则是步入暮年的老者对生命的留恋,一个唱出了《牡丹亭》的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,一个应和着王安石的“巾发雪争出,镜颜朱早凋”。
上片刻画作者的思想活动,用平静口吻娓娓道来;下片写词人即景生情。以灵动笔法淋漓尽现。
愁思难解,词人便踏着暮色独往小园闲步。夜幕降临,只见鸳鸯在池边岸上并眠,风起云动,月华初现,花儿在微风中摇曳生姿。“并禽”难免触动孑然一身的词人,又照应前文的“往事”。
“云破月来花弄影”这句历来为世人称颂,原因颇多。首先在于使人如临其境的景色摹画,不落痕迹而尽得其神。沈际飞《草堂诗余正集》曰:‘云破月来’句,心与竟会,落笔即是,着意即非,故当脍炙。”以王国维为代表的品鉴更把着眼点从此前备受瞩目的“影”字转移到动词“弄”上,“着一‘弄’字而境界全出矣”。其次是恰切地传达了词人于其时其境的感受。缠绕心头的阴霾仿佛随云雾散去,眼前美景为苦闷了近一日的词人带来片刻的释然与欣慰,也使得读者触碰到消逝前奋然吐露最后一丝气息的春意。
结尾三句写入室后风势愈烈,词人不禁联想到适才所见花儿的命运:在狂风摧残下,也许明日“花弄影”的景色就不复存在了,只剩下“落红满径”。教人从瞬间的喜悦又落入无边的愁绪中。
由此,词人以卓越的炼字煅句功力,将感叹衰老的郁愤,以及对往事前尘的惘然与暮春丽景熔为一炉,铸就了这首临老伤春的名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