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哲宗元祐六年八月,苏轼出任颍州知府。其时词人年逾六旬,已进入人生暮年,又逢再次被贬颍州,遥想恩师欧阳修当年在颍州的德行伟绩,反观自己的潦倒落魄,由观月而怀人,由怀人而伤己,不禁有感而发,步欧公原韵创作此词,以表达对已故恩师的深切追思与人生慨叹。
《木兰花令·次欧公西湖韵》
宋代:苏轼
霜余已失长淮阔。空听潺潺清颍咽。佳人犹唱醉翁词,四十三年如电抹。
草头秋露流珠滑。三五盈盈还二八。与余同是识翁人,惟有西湖波底月。
上阙交代创作的时间地点,以颍水之潺潺来渲染对恩师的绵绵之情。苏轼到达颍州,是在深秋时节,正是霜露遍地之季节。颍水早已经干枯,没有盛夏时节的空阔恢宏的气势。“空听潺潺清颍咽”,写尽词人面对潺潺颍水的纠结情绪。颍水潺潺,本是自然现象,但词人却听出其中的悲咽之声。一“空”字,一“咽”字,以拟人化的手法,将作者内心的孤寂幽怨与凄凉无助诠释得淋漓尽致。
“佳人犹唱醉翁词,四十三年如电抹”,叙事中寓抒情,既交代此词创作之缘由,又追忆恩师当年泛舟颍水之上的情景。“醉翁”,是欧阳修的代称,因名篇《醉翁亭记》而得名。时光如电,岁月如梭,四十三年后的时光挪移,斯人已逝,是命运的安排,还是上天的巧合?在聆听当地歌妓的演唱中,苏轼恍然间仿佛熏染到欧公在颍水残留下的温润气息。
下阕则西湖秋波秋月来抒发词人的苍凉身世与对故人的不尽思念。草头秋露,明澈圆润,却转瞬即逝。三五月圆之夜,却不料满盈只在一日之间。词人分别以草头秋露和月圆月缺作比喻,譬喻美好珍贵之物无法横亘千古,须倍加珍惜。此处,作者借用谢灵运《怨晓月赋》“昨三五兮既满,今二八兮将缺”句,其对生命短暂与命运无常的喟叹跃然纸上。
结尾两句,“与余同是识翁人,惟有西湖波底月”,无疑将此词的感伤与思念情绪推到极致。回想到欧公与颍州的渊源,缅怀着欧公在世时的一笑一颦,词人与恩师的种种际遇交游情谊,如在眼前。“识翁人”三字,看似写西湖波月,实则形象传递出词人与恩师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意。对苏轼来说,欧阳修于其有知遇之恩,师生之谊。对欧阳修来说,苏轼又何尝不是他的人生知己与知音呢?在皎洁空旷的西湖波月见证下,两位伟大词人心有灵犀,留下亦师亦友的文坛佳话。
后人在评价此词时,向来将欧苏二词并论。傅干《注坡词》卷十一引《本事曲集》云:“二词俱奇峭雅丽,如出一人,此所以中间歌咏寂寥无闻也。”但两词风格情调实则迥异。欧词作于盛夏,属饯别之作,情调欢畅愉悦。苏词作于深秋,情调深沉抑郁,语出凄婉。写作此词时,词人内心的郁闷纠结可想而知。